「最緊要佢一切安好,食得飽,着得暖,唔好俾俄羅斯人射死。」這是Charlotte叮囑烏克蘭丈夫的一句話,說得從容又直接,因為她覺得「傷春悲秋沒有意思,擔憂是無法推進件事,而是要想可以做的辦法和方向。」
訪問那時,是Charlotte最後一晚留在烏克蘭境內,也是和丈夫共渡的最後一夜。一朝醒來,她就會帶同兩歲女兒、奶奶和嫂子,走到另一個歐洲國家躲避戰禍。丈夫則被徵召作地區防衛,留下來守護家園。
這次分離,不知何年何月再次重逢,她明言「無人知道這場戰爭會打幾耐,唔會知道幾時會再見,戰後也有漫長的重建工作,我有責任要照顧好女兒和奶奶,確保女兒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都可健康成長,這是我的責任。」

再次逃離家園
Charlotte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,八年前在香港認識烏克蘭男友,2019年結婚,並誕下一名女兒,翌年跟丈夫遷到烏克蘭首都基輔,和老爺奶奶一同居住。卸下成長的一切,走到7,665公里以外的陌生國土,為了婚姻、為了家庭,為了省卻聘請工人的開支,讓自己全職照顧女兒,都是原因之一。另一個原因是,也受到當時香港的社會環境影響。
2019年,年幼女兒因病住院七日,後來要到醫院覆診打針,但因為社會衝突,旺角一帶封路沒有交通工具,她和老公推着BB車由大角咀行到佐敦,沿途遭受催淚彈波及影響,「其實呢個都是immediate danger(緊急危險)、人身安全問題,當然無而家咁危險,但都夠啦,後來香港爆發疫情,決定離開香港,當然歐洲之後都有疫情大爆發,那就另一回事。」
兩年前,離開自己成長的家園;兩年後,因為戰禍再次逃離家園。
這次戰爭的來臨,其實早有先兆。據Charlotte所說,今年1月已經聽到有說法,稱美國估計俄軍會在2月17日左右開火,後來又有報道指俄軍已在烏克蘭邊境集結,直至1月24日美國宣布撤僑,令他們開始意識到危險。她坦言,早在一月尾已經打算飛走,但因為未處理好證件,無法出國。除了老爺不想走之外,美國撤僑後,他們一家人決定離開基輔,每兩日駕駛兩三個小時,一直向西邊移動,前往不同城市。
「我們留在西邊,覺得萬一開戰,都走得切,但最終還是走不及。」

向西邊移動 屢試闖關
2月24日清晨,俄羅斯開始轟炸烏克蘭,那天他們早上七時多醒過來,馬上處理保險問題,登上車輛直接駛去波蘭邊境,當時邊境一帶已經出現車龍。她一邊抱着女兒一邊等,奶奶就排隊購買「綠卡」,因為車輛要有「綠卡」方可在歐盟國家行駛,網上早已買不了,但臨急臨忙下,在市面上同樣買不到。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晚上約11時宣布,全國所有男性不准出境。他們排到凌晨兩三時,終於輪到他們過關之際,獲軍人告知不予出境,事後再找來一間農村酒店落腳。
往後幾日,Charlotte改到羅馬尼亞邊境嘗試「闖關」,也希望因為她的身體情況,能帶同全家人一同離開。但由於診治她的醫生在基輔,對方只能寫紙影相給他們當作醫生證明,他們在羅馬尼亞邊境排了17個小時後,最終還是換來「白果」,因為邊境站只接受正本文件。他們改為在當地市鎮看醫生,又再走到邊境一趟,這次看來萬事俱備,但邊境人員指他們還欠一份政府文件。
來來回回之際,警察逐家逐戶上門檢查,登記人口和徵召男兵,也因此發現和帶走了Charlotte的老公。凌晨過後,丈夫回來說,現時所有政府文件(出入境申請)已經無效,他被政府徵召協助地區防衛,基本上就像「返工」一樣,早出晚歸,每日早上6時集合,晚上10時多回家休息。
丈夫說,這幾天主要都是不停砌槍和拆槍,有簡單守衛工作,也有軍事訓練。妻子心裡明白,地區防衛說到底就是軍事訓練,或者有一天要應付最壞的來臨。幸運的是,Charlotte一家因處於烏克蘭西邊,鄰近其他歐洲國家的邊境,連日來未受戰火硝煙波波,目前戰火主要都集中在大城市。

丈夫被徵召 留下來守衛家園
訪問那天,是Charlotte最後一晚留在烏克蘭境內,一朝醒來她就會帶同兩歲女兒、奶奶和嫂子一同離開烏克蘭,轉至其他歐洲國家。訪問那時,丈夫還未回家,這夜是她和丈夫分開前的最後一夜。這夜如何渡過?「無㗎,湊女,執行李,應承咗老公會早啲沖涼早啲瞓。」她答得直接又從容。
「傷春悲秋都沒有意思,擔憂是無法推進件事,而是要想可以做的辦法和方向。」
她說,烏克蘭人從來都很鎮定,「即係好似你細個返大陸,喺羅湖過關,啲人會鼓譟、爭先恐後,但烏克蘭係無嘅,我哋走難都無嘅,都係好從容,同平時一樣,佢哋無嘢嘅。」她順口提到,烏克蘭人排隊很有趣,不像香港一個跟一個排隊,而是用記憶力排隊,他們會記住跟着哪一個人的後面,新來的就會周圍問哪裏是隊尾,很少出現隊形,但又不多因此出現紛爭。
她提到,除了基輔部分地方外,大部分地方的物資仍然穩定,有機會買到食物,人們也是很有秩序一批批購買,每件貨品限買兩件,不會有人搶購,不會有人囤一年糧。這一點,她倒是覺得值得香港人學習,「唔好搶糧囉,頂你個肺,呢個有啲嬲,搶10包米有咩用,生晒穀牛都未食晒, 40幾歲師奶搶咁多, 70幾歲阿婆咪買唔到囉,烏克蘭都未搶到咁。」


重逢未明的分離 妻子有種責任
心繫香港,因為她在香港認識丈夫,為自己建立了第二頭家。他形容丈夫為人細心,願意為她設想生活上大小事情。她在烏克蘭感染Covid-19時,都是丈夫為她買藥、打針、購買聞氣機。平時甚至會幫她洗頭髮,當然「可能嫌我唔乾淨啦」,談起二人關係,她不禁俏皮一番。
丈夫說過:「自己唔係打仗嘅材料,我最能為國家發揮最大嘅作用一定唔係揸槍,寧願捐錢畀國家,幫國家搵錢,可惜無呢個機會。」
作為老婆,她會憂心,最怕是分離。「呢種分離同其他唔同,唔係男朋友去外國讀書,嗰種傷心唔捨得,唔係要去Working holiday一年,你有盼望知道佢會回來嗰種,呢個離別係唔知幾時會完結,唔知呢場仗幾時會打完,阿富汗戰爭都可以打好耐,而烏克蘭人從來唔打算投降,就算佢哋需要死亡,但係會堅持——俄羅斯就係要返去佢哋嘅國家,普京需要接受制裁。」
女兒兩歲大,她說丈夫以前在家工作,女兒很黏爸爸,基本上人生無離開過爸爸。連日以來的大遷徙,小朋友感受到環境轉變,他們都有會壓力,只是無法說出口。「我連我個女發燒,我都唔敢同老公講,都驚影響到佢,最重要佢一切安好,食得飽,着得暖,唔好俾俄羅斯人射死。」
「幾時會再見唔知,就算打完仗,都唔係即刻有得見到大家,還有很多重建工作,我都有責任要照顧女兒和奶奶,我要確保女兒無咗父親的情況下都能健康成長,呢個都係我嘅責任,只是最怕好似TVB老套劇集咁要50年後先重逢。」
她形容這次戰火跟香港社會運動不一樣,香港的情況深層次很多,會有不同取向、不同意見,雖然都見到有人拿槍、有人受傷、有人灼傷,但未至於現在出現空襲,不斷無差別襲擊平民,未至於即時死亡。
「國內唔會有人支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,大家唔會有呢個紛爭,我哋一定係窗口對外,我哋亦唔會辯論個總統做得好唔好,因為呢一刻就應該做要做嘅事,都已經打仗,沒有深層次,為國家賺錢、追求民主這些,不是這一回事,現在就是要保存人命這麼簡單。」
訪問最後,她呼籲海外有能力的人可以捐款至烏克蘭國營銀行,因為捐款是最直接的方法,雖然當地目前不至於資金匱乏,但漫長的戰後工作同樣都需要錢。
我問她:「當地這刻最需要的是錢?」
她說:「不是,那當然是打勝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