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前,這個時候,元朗如同死城,商舖落閘,街上渺無人煙,社會很恐慌。一班社工,呼喚「不畏懼、不縱容、不麻木」走入元朗,到警署集體報案。有位小子居然覺得「唔可以畀社工自己去,多啲人佢哋先安全」,又走到元朗警署想「保護」他們。
一到場,他碰見以前的駐校社工,前一晚的內心鬱結,頓時爆發出來。就這樣,眼淚不停流,哭著敲問:「點解香港會變成咁?」這番話,觸動很多人。當日我聽著直播,把他的一字一句打出來,但當時轉載的直播片段,今天已經死Link,要看回這片段、找回這些人,似乎很難。
這幾年,心裏總有些人,一直很想找他們出來,聽聽他們的聲,看看他們的樣,寫寫他們的故事,阿Ming是其中一個。
他是一個感性和柔情的人,因為在一個充滿暴力和悲憤的場景中,他告訴我一個人間有情的畫面。原來當日他趕到屯門西鐵站後,儘管有人受傷、惶恐、抖震,月台上卻有位大叔說:「如果唔係你哋搞搞震,就唔會有呢啲嘢啦。」還得意洋洋地做表情、做手勢上車走人。
其他人很憤怒,有人一腳踢向列車幕門,雙眼通紅地大叫:「我,好,嬲,啊。」
「佢望著我講,但我唔知道可以講甚麼,我就直接衝過去攬著他。」
「然後,身邊的人也圍著攬在一起。」
月台上盡是憤怒、失措和失語的人,彼此無力卻盛載著同一份感受。今天,他仍然記得傷痕,但也不忘彼此分享過的溫馨。遺憾只是,此情此景今天不再復見。
三年過後,我們要move on,再找他做訪問,除了因為主流篇幅已經不多,要重提當日不能被篡改的記憶,還是有份意義之外,這幾年經歷了甚麼,變化了甚麼,他的故事,或許是這城很多人的縮影,或許能勾起大家一些共鳴,甚或帶來一點力量,讓城內的彼此「分享溫馨」。
訪問當日,我們行了元朗半個圈,察看這個社區的改變。行過南邊圍村,他再三說:「我真係唔熟個頭㗎。」我就說:「唔怕唔怕,我哋唔入村,我哋一take過。」
行過元朗警署,他一來就說:「我記得朱凱廸喺嗰度,另一個……啊一時醒唔起佢叫咩名。」他搲著頭說:「我以前好熟好記得啲名㗎……呢幾年好似聽少咗呢啲名,開始會唔記得……」
我們行過一個屋苑,他又說住這裏的朋友已經移民了,他們老友的程度,就是以前會上對方家過夜。其實他最要好的兩位中學同學都走了,以前一齊踩單車入南生圍的人也走了,試過一齊做訪問的朋友也走了……
說到這裏,他想起好似鄭欣宜《先哭為敬》那首歌,又哼了幾句歌詞:「若分享過溫馨,就以最美好的笑容迎接……」(……非原有歌詞)
他覺得這幾年,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最大,失去昔日團結的味道,是他最不捨之處。「這幾年好似因為肺炎,好似一合眼已經三年了,好似單方面被輸出,我們被逼去接受。」
拜別過後,我才猛然醒起,忘記影他哼唱《先哭為敬》,然後他就用電話唱了給我聽:「若分享過溫馨,定格在最滿足的表情,誰要用嘆息沾污尾聲,近乎留白那生命,是這些結伴讓我擁有過豐盛,以我沾濕的眼睛對美好光景致敬。」
感性的人,心地也不太差。
訪問出街後,他說怕紅眼睛,不敢看內容。我就說,那不要看,感受大家的關心就好了。然後看到有個留言:「阿Ming,你並不孤單,共勉之,加油。不過唱歌就差啲,但有Feel嘅。」
這幾年做過的訪問,受訪者不敢看回訪問內容的,一是這個,還有一些是理大經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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