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當代舞蹈團龐智筠 駐團26載告別作後 與夫移民台灣:只要活著,我跟著你走

演出前兩星期,龐智筠在家中翻開舊物,把捨棄的物品放進黑色膠袋內。1997年,她在香港演藝學院畢業,隨即加入城市當代舞蹈團,目前是駐團藝術家,一晃眼26載。「在一個團做足26年,你想想是一個怎樣的人?我會形容是安分守己、循序漸進、穩穩陣陣的人。」

這幾年,疫情偷去很多人的時光,香港的疫苗政策佈下天羅地網 ,必須接種疫苗方能進入所有表演場所。「我突然間覺得我無得揀,點解我會無得揀?很難受……那些決定,放入我身體內,我無得揀?」她說著說著,淚水湧上眼眶,始終不能接受,無法為自己的身體作主。

一直拖一直拖,直至豁免疫苗的期限屆滿前,她細細聲告訴丈夫:「我明天去打針。」丈夫卻告訴她:「你不用打,我養你。」丈夫說過想在另一個地方生活,問另一伴願不願意同行,她答可以。「兩公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?」經歷疫情,面對恐慌、面對生死,她覺得「只要活著,我們在一起就可以;只要在一起,我跟著你就可以了。」

如此「安分守己」的人,在時代更迭的香港下,動搖著從未想過的一步。她編舞的作品《迴影》就像回眸著不同年代的自己,與新舊交替的過程,成為她在這座城市的告別作。花樣年華追逐夢想,為這城光影伴舞26載,這個夏天過後,她便會和丈夫移民台灣。

2021年,龐智筠自編自舞小品《聖誕快樂》,因疫情改到線上演出。

新舊蛻變

「這是我第一份工作,也是我這輩子暫時打過的工。」

龐智筠在1997年香港演藝學院現代舞系畢業,同年加入城市當代舞蹈團,舞室由黃大仙搬到大埔的歲月,她都經歷過。今天,排舞室內,年輕舞者居多,昔日一起讀書、出道、追夢的玩伴,就只剩下一位,這次她要走了:「我諗對方會很捨不得我。」

以前學跳舞、做演員的年代,她說:「有啲思維,覺得要跟,要浸淫五六年,才有機會獨舞,我認為是必須經過的階段。但現在的社會不一定,只要你有能力、你有條件,你都可以做得好出色。」事實上,她認為香港年輕一代的舞者,比起二十年前自己那一代,整體的技巧和實力都有所提升,更不諱言有些年輕舞者的動作,自己也未必做得到。

但很多人以為,舞者學了舞步動作,再配合音樂律動,那便成事,其實並不亦然,她認為演出關乎演繹。而演繹往往需要經歷和思考。編舞的工作,就要引導舞者如何演繹,就像一套電影裡的導演。

2009年,龐智筠憑《案發現場》獲《南華早報》選為「全年最佳舞蹈」。

世界沒有唯一

她由舞者出身,近年編舞為主,也負責青年教育工作。這幾年,有些演出跟演員和歌手合作,圍讀劇本時,演員會一字一句查問原因,讓她發現舞者和演員,在準備一個演出的思維大有不同,這些經歷,開啟了她以往牢不可破的思考模式,對創作、對事物的看法,從此變得不一樣。

「可以在一個團做足26年,你想想是一個怎樣的人?我會形容是安分守己、循序漸進、穩穩陣陣的人。我的創作,某程度上思考模式是相似的。以前你會覺得由這裡行出來就會順,而家會問點解要你從這裡行出來。所以我現在很少說一定要咁做。世界沒有唯一,我現在知道了。」

她說,現在排舞:「我不會說『我認為』、『你要咁做』,因為你一定有你的自由去選擇,我說的不是唯一、不是王道。你必須思考我說的,合不合情、合不合理。如果你不認同,我們應該要再去傾。」

就算她心裡有另一個更好的想法,也會這樣說:「可不可以試下咁樣做,但如果你覺得不順,你再找一個方法。演員會知你想他怎做。但如果你話你要咁,說得很決斷。這種命令的關係在課室上不太好。」

她也很少會將「我以前」、「我乜乜乜」掛在口邊,就算說起從前,也只因開心有趣,自己老了、跳不動了,而不是強調時間的資歷。

洗盡鉛華,對藝術的追求,倒過來也講求對人的包容。

難得可以排舞

以前她會覺得,即使舞者用工餘時間來排舞,也只是跳舞無法成為養活他們的工作,但一跳起舞來,仍然只有專業和不專業之分,不能求其,不可視自己為兼職。「以前只想做好,現在會想多一步,課室裡的氣氛要開心,不是說要玩,而是工作要愉悅,這很重要。」

尤其是經歷這三年疫情的洗禮,她坦言:「試過幾多次,排排下cut show,你真的可以上台跳一隻舞,其實由去年九月才開始穩定少少,但有演員中招,也不能上台表演。」

「以前上台表演,好似搭巴士咁輕易,不覺得很珍貴,上班而已,但原來真的可以很難。有一段時間,連課室也回不了、大廈也上不了,既然咁難得可以排練,既然有得聚在一起,為何氣氛不能愉快呢?不是我想他們開心,我都想我自己開心。」

2023年,由龐智筠編舞的作品《迴影》,將會是她在這座城市的告別作。
入行廿多年的副藝術總監黃狄文(左)與年輕的見習舞蹈藝術家任詠楠(右)共同參演,正好比喻新舊世代的交替。

無法為身體自主

對於疫情,她有很深感受。港府實行的疫苗政策,幾乎無孔不入涵蓋市民的日常生活,所有表演場所也必須接種疫苗方能進入,變相她不打針,就無法演出、無法排舞、無法工作。

談起當日的抉擇,她的雙眼頓時凝著淚水:「我突然間覺得我無得揀,點解我會無得揀?很難受……那些決定,放入我身體內,我無得揀?當然我可以辭職,但我都唔想辭。我點解要因為呢樣嘢而辭職,我覺得很奇怪,我接受不了。」

一直拖一直拖,直至去年二月豁免疫苗的期限屆滿前,她才打了第一針。前一晚,她細細聲告訴丈夫:「我明天去打針。」丈夫問她:「你決定打?」她說:「不打就要辭職了。」丈夫告訴她:「你不用打,我養你。」片刻,她搖搖頭,其實當時心想:「你養不了我,我花費很大。」然後丈夫就說:「好吧,那你自己決定。」

「我沒有勇氣,我不打針,我沒有錢。從前我感受唔到的一切,那一刻我感受到。」26年來沒有想過辭職的念頭,從那時開始動搖了,她覺得差不多了,開始思考自己的可能性。

婚姻的意義

她跟丈夫在演藝學院認識,一起讀書、拍拖、結婚,走過人生高低跌盪之時。這幾年,香港社會發生的事,他們跟很多香港人一樣,無法視而不見。丈夫想在另一個地方「生活」,很想知道另一伴想不想、可以不可以,她說可以。「如果你都開到口,想在另一個地方生活。那我就點頭,結婚不就是這個意思嗎?兩公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?」

丈夫想過移民到西方國家,但她不喜歡那種感覺,不想退休、不想日日在家打掃、買餸、煮飯,對她來說,這不是生活。後來,丈夫再提出移民台灣,這次她覺得可以。也許經歷疫情,面對恐慌、面對生死,對她來說「只要活著,我們在一起就可以;只要在一起,我跟著你就可以了。」

二人憑著多年的舞蹈經驗,申請專業人士技術移民,去年已取得台灣居留證。「雖然說,我們兩個拖著手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出發,但我們年紀都不少,適應可能也不易。然而,我不想很有壓力,不想去到後有很多拗撬,咁又為乜?正如我排舞,必須很愉快地去做。」今年暑假後,她和丈夫便會離開香港。

她(左二)跟丈夫在演藝學院認識,一起讀書、拍拖、結婚。

最後舞章

離開香港前,她還有一個作品在今年五月上演。由她編舞的作品《迴影》將會是她在這座城市的告別作,她說已經四年沒有為大團排舞,這幾年團員的流動性很大,她也因為崗位的轉變,很少跟團員相處。這次看見一班人一齊排舞,很多年輕舞者的面孔,也讓她回想起,初初入行時,跟隊友每日放工都不願回家的片段,想起很多。

這次參演的舞者中,有些剛剛入團,心裡那團火很大,樣樣事物都覺得很新鮮;有些入團幾年,開始有些經驗和能力,會有自己的選擇;有些已經跳了十多年,究竟如何維持內心那團火?這些階段她都經歷過,每一個舞者就像是她不同年代的反照。今次作品就是展現整個過程,新舊世代之間的互相影響,或者是她對這座城市的祝願,用舞蹈來說聲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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