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607648

採訪手記:We never know

有天,看完《年少日記》,很鬱悶。

下午,便走入九龍一間小學幫忙一個活動。走入班房,很頑劣,頑劣的是情況,不是學生。班上夾雜非華語同學,他們口裏說明白,但實際任務做不到,說了一整課,我知道他們其實不明白;前方和後方分別有兩批無法專注的同學,把午膳後取得的水果發泡膠套剪碎,弄得一地都是;旁邊有對兄弟,默默地抄寫投影片有用沒用的內容,細問下,他們說根本不想參加,只是主任要他們參加;還有個皺著眉頭的學生,專注認真,但就不肯站在人前嘗試,礙於進度和其他同學,結果課堂結束,也無法讓他踏出那一步。

放學後,看見新聞,有位男生失蹤多日後,清醒被尋回,大概是連月以來,在這個蒼白的城市裏,最好的消息。但打開新聞報道,第一個留言便是「正XX仔,累到咁多人浪費咁多人力物力去搵佢一個人,好彩無其他人因為佢嘅自私出了意外啫,真係讀死書讀壞腦嘅XX仔。」而這是熱門留言的第一位。那正正是《年少日記》的劇情,片中主角大概就說,有時未必是一種選擇,「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刻薄?」強大的人,當時不用理會這些留言,但誰這樣強大?

入行早年,做過突發組一段時間,突發組跟其他組別不同,辦公室內或會有座神枱,因為接觸的新聞往往是意外和罪案,簡單來說,就是生死和人性。有些日子,試過一日處理七宗輕生個案,這些時候,「坐堂」即留在報館協調當日外勤採訪的「大內總管」就會拜神。經驗告訴我們,失蹤時間愈長,又涉及郊外環境,生存的機會往往很渺茫。世界殘酷,但也有奇蹟,很記得,當年在八號風球下曾有愛妻急尋腦癌夫,今日便有失蹤學生個案,而兩者都能成功尋獲。

獲救的故事值得寫、值得報道、值得留下一個紀錄,不僅因為情節的獨特,而是我們看見,一份頑強的生命力,如何為社會大眾帶來一點希望,哪怕歷盡風風雨雨。新聞主角或許永遠不會知道,自己這個經歷在何時何地,如何有力地觸動到一些人、一些感到鬱悶的人。最近又有一宗,受癌魔折磨的青年,在受苦之時,仍用愛去慰藉他人。他捐出的不止於金錢,也分享自己軟弱和堅強時的故事,拼了所有。報道觸動人心,社會傳閱度高,因為社會需要力量。

十多年前,填詞人林夕獲頒香港電台「金針獎」時說過:「上星期收到一位陌生讀者的電郵,他對我說,因為聽到我寫給陳奕迅的一首歌《黑擇明》,那首歌的意思是從黑暗中我們要選擇光明。他是憑著這首歌,陪伴他渡過了抑鬱症;也因為這首歌,將他從自殺的邊緣拉回來。只要我以前所寫的任何一首歌,即使再悲傷的歌,能夠令大家認識到甚麼是悲傷,然後再寫些勵志的歌,能夠在了解悲傷、發洩出來之後,懂得怎樣去為自己的心靈保溫,我覺得這才是最大最高的榮譽。」

最近訪問了《年少日記》的少年黃梓樂,借用學校場地訪問,甫見到校長,對方已經說:「今日又有一單。」寫這個訪問之前,做了一些資料搜集。開學短短不足兩個月,已有接近20宗學童輕生或企圖輕生個案,《年少日記》的故事和心聲,或正在當下不斷發生。

梓樂在戲中過得不愉快,父母苛刻、要求高,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價值。而他在現實中是一個樂天男生,訪問最後問他如何勉勵觀眾、戲裏戲外不開心的人。我事後回想,這條題目對於10歲男生來說,未免有點太難。但他希望大家,不要像戲中的自己常常哭,嘗試樂觀、嘗試找到多一點希望。或者將來,他可以拍喜劇,把歡樂和歡笑帶給觀眾。悲傷過後,仍然期盼,以笑相待的一天。

電影中,男主角待人很好,但就是不快樂,不要緊,「當你準備好的時候,記得回來找我。」

發表迴響